■鲍玉峰
过了正月十五,农人说,年就算过完了。
此时,虽然进入了春天,但天气还是有点小冷。天上飘起了细小的雪霰,父亲来到自家的麦地里与醒来的麦苗攀谈起来,他时而蹲下,时而拨一株麦苗仔细地看,仔细地摸,这里瞧瞧,那边瞅瞅,把偌大一块麦地走了个遍,看了个遍,像关心自家的孩子成长似的关心着、佑护着。
“春雨贵如油,麦收八十三场雨。”父亲每年都这样念叨着,春天不论下雪或下雨,父亲的心总是按捺不住地膨胀,于是,他就习惯地冒着雨雪来到自家地头,任凭雨雪淋着,望着绿油油的麦苗一边凝视,一边喜上心头。
我知道,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,一年到头,几乎连县城都没去过,整天与地里的庄稼打交道。父亲对待他播种的各种庄稼都了如指掌,懂得每一株庄稼的脾气和习性,什么时候饿了?什么时候渴了?喜欢“吃”什么?啥时该“喝水”?啥时候该“喂食”?甚至连“头疼发烧”都能看出来并及时调理救治。
有一天,我放学回家,家里来了两个木匠,正忙着加工制作一辆槐木架子车。只见木匠右耳朵上别着一根红铅笔,一手拿着钢尺,对着一块刚锯开的木板,左顾右盼地两眼眯成一条线斜视着、测量着。随后又放下尺子,拿起刨子“呼嚓呼嚓”推起了像羊肉卷似的小木片,不一会儿,地上就落满了一层厚厚的木屑和碎片。此时,空气中也弥漫着浓浓的新木头的清香,闻着真爽。
父亲说,做一辆新架子车,要用来拉土脱坯烧砖盖新房子了。两天后,一辆新架子车大功告成。父亲又去镇上买了一个新车轱辘。车子做好后,他便起早贪黑从一个废坑塘里取土拉土,整整二十天,他拉回了好大一堆土方。接着,他开始平整场地,购买了几个脱土坯的木制“砖斗子”(一种土坯模具),又从十里开外一个河滩里拉了一车细砂作为辅助材料,再请人打一口压水井,一切就绪后,便开始忙活着脱坯了。
脱坯子,可是一项烦琐的活儿。头一天午后,就要提水洇好一截土方,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调适和泥,遇到硬的泥块,先是用铁棍一层一层地砸,再一遍一遍地劈,再脱下鞋光脚跳进泥里一点一点踩,最终把一摊松软散漫的烂泥和成一堆细腻瓷实的泥团来。
吃罢早饭,开始脱坯。把砖斗子先用水浸湿,然后在细砂堆里抖擞一下,让砂粒粘满模巢,再把和好的泥团用力填满模巢,用两手顺势一抿,尔后,雄赳赳气昂昂地端起沉甸甸的砖斗子一字排开,再屁股一撅按顺序脱下来一行行规规整整的土坯子。新脱出的坯子,还要防止鸡鸭和小鸟的光顾,否则,一不留神,土坯上就会留下歪歪扭扭的小脚印,一上午的辛劳可能就全要泡汤。有一次,父亲新脱的坯子就被小鸟小鸡踩得一塌糊涂,父亲气得两眼直冒火星。最后,只好把家里的大黄狗拴在场子里整天看着。
就这样,父亲一上午能脱出四五百块土坯子,待到下午三点左右,新脱出的土坯子也就凝固成型了,然后用两个木板把不平整的土坯拍拍打打修整一下,再把坯子一个个支起来晾晒。第二天,土坯子就能一层一层码放上架了。
父亲从天明忙到天黑,用了整整一个春天,脱出约三万块土坯。到秋后村里结下来钱,就烧出了满满一窑蓝盈盈的砖块。父亲摸着刚出窑还带有余温的砖块,高兴得合不拢嘴。
第二年,我家的土房子拆掉了,建成了四间屋檐出叉的浑砖到顶的蓝砖青瓦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