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靳李君
做了十几年报纸编辑,经手的稿子早已数不清。印象最深的,是最初编辑副刊版时收到的一封封投稿信。
记得那是一位农民的来稿,工工整整的钢笔字,写在格子纸上,他说这是他第38次投稿,之前的投稿不是石沉大海、杳无音信,就是被客气地退回、委婉地拒绝,这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,已经没有信心写下去了。稿纸边缘有细密的批注,像是反复斟酌留下的痕迹。信的末尾写道:“若能变成铅字,此生无憾。”我仿佛看见他在昏黄的灯下誊写的样子,那份小心翼翼,让我肃然起敬。为了成全这份执着,我逐字逐句对他的来稿进行修改,并予以刊发,只希望我的一点点鼓励能带给他继续坚持的力量,快乐地追逐他的文学梦。
从此,我开始留意这些细小的虔诚。有位70岁的老人,每月都寄来一首小诗,诗不过百十字,却用挂号信,说是怕平信会丢。他的字微微颤抖,却总在信封里附上干净的白纸,请编辑若觉不妥直接丢弃,不必退回。
最难忘怀的,是那个总用绿色信封装稿件的年轻人。他的散文总写不好,可每次退稿,他都会回信说“谢谢老师指点”。一年后的一个午后,我终于在来稿中读到他成熟的作品——那一刻,我的手竟有些颤抖。原来,有些等待如此值得。
这些细碎的相遇,渐渐改变了我看稿时的眼神。不再只是寻找错别字和语病,而是试图听见文字后面的心跳。我开始理解,每个标点都可能是作者反复斟酌的印记,每个段落都藏着一份不敢声张的期待。
窗外又见秋深,打开报社的邮箱,仍会看到一封封发来的投稿邮件。真好,这份对文字的虔诚,依然在人间密密地传递着,如灯传灯,光光相映。而我何其有幸,做了那个守夜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