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徐鑫

　　忙碌、兜转，几乎是我们每个人成长不变的轨迹。但每当我驻足小憩，眼前总会浮现出朦胧的远山,近处笼罩着一层层轻纱，轻纱之下是我成长中走过的地方，我的驿站，我的第二个故乡。那些敦厚慈善的长辈，那些情同手足的乡邻，总让我难以忘怀。

　　移居桑植县

　　高中时期，母亲去了桑植县的一个小山村开卫生室，因此，我高中的假期基本上都是在桑植县度过的。有人说，越是靠近城市的地方越繁华喧嚣，越是远离城市的地方越民风淳朴，那这里，就属于远离城市喧嚣的淳善之地。

　　这里交通不发达，当地人很少看到外面的世界。在这里，母亲和当地村民多是朋友关系，相互串门、拉家常是常有的事。由于我们是外地人，在这里没有土地用来耕种，当地人都特别关照我们，常有邻居送来自家种的南瓜、西红柿、白菜、辣椒等时令鲜蔬。多年以后，母亲回忆起在桑植开卫生室的时光，总会怀念地说：“当年我们在桑植开卫生室的时候，菜不用买，靠邻居送的都够吃了!”而我作为邻里眼中的读书人，还会受到特别的关爱，每当返乡之时，便会收到邻里整只整只送来的鸡和鸭。现在想来，这种质朴而热烈的邻里情谊依旧令我感激。

　　爱笑的姐姐

　　邻里之中，有位邻居和我同一个姓，母亲让我叫她姐姐。姐姐住在我们家右边，她玲珑精干，脸上灿烂的笑容是她的标志。

　　大山里的人，靠山吃山，姐姐常去山间放牛、割草、种地，到了秋天丰收的季节，她从山间回来时还总能带回一些大山的馈赠和我们分享，“别看这个猕猴桃个子小哦，吃起来非常甜，你试一下。”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姐姐，野生的猕猴桃、八月瓜、草莓等，我尝过不少。每次分享，她总是非常有成就感地笑着，眉眼弯弯，像山间暖暖的阳光。

　　游侠六爷爷

　　除了这些野果以外，我们家也经常收到野兔、田鼠等野味。送野味的人，乡邻称之为“老六”，我年龄小，自然叫他六爷爷。六爷爷抓野味总是得心应手，每次只要抓到，准少不了我们家的一份。听村里人说，六爷爷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，多年前，他曾生活在一座布满天坑(山间深不见底的大坑，常见于湘西)的大山中的岩屋( 山间岩洞，有避雨遮阳的功能)里，以山间的野兽或野果为食。这座大山因为天坑多，鲜有人至，而六爷爷却在这里活得逍遥自在，一住就是很多年。听说他捕兽的本事不小，擅设圈套，只要下了套，十之八九都能捕到。他多年不下山，他的家人都特别想他，于是想办法找熟悉这座大山的人带路，“求爷爷告奶奶”地把他从大山里接回了家。由于终生未婚，也没有自己的房子，下山后他寄住在哥哥家，也还会时不时回山上住几天，找找野味。由于多年在山上生活，没有理过发，他长发披肩。再加上经常在山里暴晒，他皮肤黝黑，满脸皱纹。他还喜欢打赤膊，腰间常常别着一把砍柴刀，无论到哪里去，走路都是带风的，颇有乡野大侠的风范。

　　第一次见六爷爷，我就被他不羁的装扮和自在随性的气质所折服了，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简直是山神一般的存在。高中放假的时候，我总喜欢黏在六爷爷身边，缠着他讲打野味的故事，可惜他讲故事的唇舌不如下圈套的双手那么灵巧，总是讲得我云里雾里。现在想来，就只能记起他每次讲完故事对我慈祥的微笑，纵横的皱纹像山间的沟壑，明亮的目光似山顶的清泉。这就是我的六爷爷，这就是山间最独特的游侠。

　　和蔼姨公婆

　　除了这些关于吃的记忆之外，给乡邻照相的事也令我记忆犹新。我们当时租住在一户淳朴的农户家中，和蔼的房东婆婆让我称呼他们夫妇为姨公姨婆。彼时爷爷刚给我买了一台卡片照相机，闲暇之余，我总喜欢给邻居们拍照，姨公姨婆就常来做我的“模特”。照片拍好之后，我一般会等到上学之后在课余时间去照相馆把照片洗出来，放假的时候再带回去给他们。他们接到我的照片，总是会去家里翻箱倒柜地找钱给我，把皱巴巴的1块、5块、10块塞给我。他们不知道洗照片其实很便宜，但我无论怎么说不要，他们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给，嘴里还念叨着：“洗照片花了钱的，不给钱怎么像话?一定要给钱的。”

　　有的邻居没钱，我给了他们照片，天刚黑下来，他们就会打着手电筒，从老远的地方开始大声喊：“鑫鑫，睡了没哦?我给你送鸡来了，谢谢你给我拍照片啊!”我推搡着不要，这些邻居前辈就开始放“狠话”：“你不要是不是?不要我就把照片给你退回来!”这些可爱的乡邻人穷志不穷，哪怕日子过得再拮据，也不会占你一丁点便宜。但轮到他们为你付出，为你办事的时候，却又总是不求任何回报。

　　感念桑植县

　　后来我上大学了，母亲得知家乡村卫生室的名额可以给我们，于是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开卫生室。在桑植县的美好经历，也就从这时候开始，成了永远的回忆。

　　听说没过多久，在我们之前开的卫生室附近，一条由桑植通往张家界市的二级公路开通了，桑植县的交通变得方便了很多，我们也为那里的乡亲们感到高兴。

　　再后来，我大学毕业工作了，还会时不时去桑植转转，看看曾经的邻居、逛逛曾经的老房子。遗憾的是，去过几次都没见到六爷爷。姨公姨婆看到我，总是惊喜地说：“鑫鑫啊，你来了今天就莫走哒，在屋里逮(乡语，同‘吃’)夜饭，逮了住我们家，多在我们家里住几天。”姐姐也带着她那标志性的笑容说：“吃猕猴桃的季节还没到，到了季节你再来玩。”也有邻居说：“鑫鑫，你今天要走的话，晚点走，我再给你捉只鸡带回去。” 一切都依旧那么亲切自然，仿佛我从没离开过一样。我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们的面庞，这些曾经的邻居不知不觉间已经满脸皱纹，头发花白。临走了，他们却还在路口久久不愿离去，目送我离开。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缩小，我也不得不将这段美好的回忆再次封存在桑植。但未来，无论我身处何方，心中始终有一块地方留给乡邻，留给桑植，留给我的第二故乡。

　　古语云，故人千里外，高义百年传。我将带着从桑植县承继来的明媚笑容、清澈心灵和淳善秉性，去迎接外面的世界，也愿可爱的乡邻们永如桑植的大山般坚毅、流水般高洁。